叩寂寞而求音----90歲的李澤厚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小鎮 最後的訪談

叩寂寞而求音----對話李澤厚 (2020年人物週刊) 90歲的李澤厚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小鎮 最後的訪談 談往事 李澤厚:我首先來幾句開場白吧,好不好? 人物週刊:您請說。 李澤厚:我是多年不接受採訪了,這次採訪,我的確是猶豫了好一陣,我已經九十歲了,活不了幾年了,我想也是最後一次機會了。 一些朋友講,我的書,包括幾十年的書,現在還有讀者願意看,一直有不少讀者熱情關注和支持。特別是有出版社相告,我的書在三線城市賣得很好。 第一,我當時沒想到像《美的歷程》《批判哲學的批判》都是70年代的作品,居然幾十年仍賣得不錯。 第二,哲學是否一定要寫得玄奧難懂才能表達?海德格爾、維特根斯坦都提出了他們的反對,但他們的書仍然難懂,是否哲學的確需要如此?這是我沒有弄清楚的問題,提出來請大家討論。 總之在這裡,我最後要向讀者說的一句話就是:謝謝!這算是告別吧。 人物週刊:我聽了很感動。 李澤厚:實事求是。最近我身體也一直不好,我二十多歲得肺結核,在五七幹校的時候,分到老弱病殘組。我的父母都死于四十歲以前,我估計我只能活六十歲,我能活到現在這個歲數,自己根本沒有想到。 這也是一種偶然、僥倖。 這聽起來好像不好聽,但是事實。 人物週刊:作家李洱獲得茅盾文學獎的小說《應物兄》,裡面提到了您,小說中的一部分,他是以1986年您到華東師範大學講座為背景,您還記得這次活動嗎?聽說您當時只講了15分鐘?為什麼這麼短,還有沒有印象? 李澤厚:當時不是我一個人講,他們已經講了很多了,一定要我講,我沒有什麼題目好講,很多人對我很不滿意,那我也沒辦法。(笑) 人物週刊:十年前您也說,早知道當時在大學這麼受歡迎,就應該多去。您覺得去得少了? 李澤厚:我是自我感覺並不良好的人,文章已經都寫過了,老重複不大願意。我覺得我沒有什麼太多東西可講的。很多講演邀請我都拒絕了。我不像很多人到處講演。當然,我完全不反對別人到處講演。 人物週刊:2014年,您到華東師範大學開了一個倫理學研討班,又是什麼樣的契機?隔了這麼多年,為什麼又到大學裡去了? 李澤厚:華東師大的書記童世駿先生是很好的學者,他來邀請。特別是楊國榮教授,幾次要我去講,我答應了四次,一直沒去。2014年,第一次講的時候,我說我是來還債的,因為我答應人家了,我說答應了四次,我就講四次。 對我來說,那次很重要的事情就是,將我提出的倫理學整體輪廓(三要點)作了相對集中的論述。我提出問題,讓同學回答,然後再發表意見。 他們整理出來了一本《什麼是道德?》。 我的習慣是,別人的話我是一句都不改,我只改我自己講的。 這是我遵循的對話原則,包括《浮生論學》《告別革命》及其他對話。 人物週刊:您還喜歡用自問自答這種形式? 李澤厚:對,我覺得對話體裁適合我晚年的表達方式,乾脆、鮮明、直接,不必引經據典、搬運資料來仔細論證,不是高頭講章,不為繁文縟節所掩蓋。 這跟學術界現在的學術規範可能很不符合。 我就不管它了,並且以孔孟、柏拉圖、朱熹、王陽明作例。 我多次講過,哲學只是“製造概念,提出視角以省察一切”,屬於不同於知識(有客觀確定性)和信仰(有主觀確定性)的意見(這是康得的說法,我贊成的), 而非知識、認識、科學。 但並無妨深刻尖銳,常常幾句話就可以講清楚問題,不必那麼繁瑣。 說來說去弄得人不知到底說了什麼,這是後現代主義的文風。 我去年出的《倫理學新說述要》,也是自問自答體,這是我對倫理學的一個簡短總結。 “新說”是指西方沒有,中國也沒有的。 我把“倫理”和“道德”兩個詞嚴格區分。 西方有區分,但沒有我這樣分的,我分得很嚴格。西方恐怕以後才能接受,現在很難接受。 這本小書對我的倫理學三個要點作了扼要闡述,我主要是講整個倫理學的哲學構架形式,並未落實到倫理學所講的內容中去。 倫理學包括了政治哲學、各種規範倫理學和道德心理學等等,龐大無邊,因之先確定整個形式結構是重要的,它們是研討這龐大無邊的倫理學的前提。 我的倫理學主要是說明,人的道德,從個體來說是教育,教育是廣義的,不只是學校教育,你所在的環境就是教育,包括家庭、社會、風俗習慣,這都是教育。印度人用手吃飯,又用手擦大便。在爭論清潔問題時,有個印度人跟我辯論,“你們中國人用筷子就很不乾淨,你夾的菜有我的口水,我夾的菜也有你的口水,那很不乾淨嘛”,我也沒法說。 有些習俗,就轉變為外在倫理和內在道德。 中國搞儒學的大講“孝”,先驗的“孝”。說“孝”是一種先驗的“本性”,抽象玄奧得很,但實際上“孝”是具體的,以前講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”,現在還這樣嗎?以前自由戀愛是不道德的,一定要服從“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”,婦女更沒有選擇丈夫的權利。 1949年之前,在偏遠農村,兩個人通姦,就得裝豬籠裡淹死,叫“沉塘”。 現在自由戀愛是道德的,反對自由戀愛是不道德的。 哪個是先驗的呢,講不清楚了。 “孝”也是這樣,第一個太太生不出兒子,必須納妾,這才是“孝”。是“先驗”嗎?“孝”是很具體的實實在在的行為和心理啊。 人物週刊:您好像一直不怕得罪人? 李澤厚:我在學術上從不考慮是否得罪人的問題。我以為,學術異同也不應傷害私人關係,“文革”中,我不還帶酒到朱光潛先生家裡做客嘛。 我的幾個好朋友,許多觀點我就明確反對過。我和孫長江、金沖及都打過筆戰,但仍然是好朋友。 人物週刊:您二十多歲的時候,參加跟上一輩人的美學論爭,那時候完全沒什麼顧忌麼? 李澤厚:我沒任何顧忌。 我在北大做學生的時候,老實講,主要靠自學,我讀了一些書以後,我對自己有多少分量,心裡頭有個掂估。 我從來不迷信導師。後來馮友蘭、胡繩,都想我做他們的研究生,我不幹。 我覺得至少在人文領域根本不需要什麼導師。有導師反而受束縛。你已成人了,自己可以去選擇,自己去思考。我總是自己到書本裡找答案。其實也可以問老師。學問學問,應該問,但是我這方面很欠缺,所以吃虧不少。 我這個人不大願意跟人交往,這是我最大的缺點。 人物週刊:從小就這樣嗎? 李澤厚:從幾歲的時候就這樣。這就是個性,個性的偶然性。(笑) 人物週刊:金庸去世的時候,您寫過紀念文章,提到他曾經要給您六千美金,您沒有接受,但也沒告訴任何人,只一同去金庸處的一個人知道。這篇文章在金庸逝世時引起很大的議論。 李澤厚:我去美國即任教,收入不菲,中國一般所謂去外國“講學”大都是“訪問學者”(Visiting Scholar),不必講課,我當時與外國教授一樣必須正式授課,要開三門課,是“訪問教授”(Visiting Professor),二者待遇相差甚遠。以後陸續受聘,從未失業,生活一直優裕。 金庸資助一位朋友三萬美金,沒用完,退回六千美金給他。他就要把這六千美金給我,這更像施捨嘛。我在香港開會,讓我上門去拿,我當然拒絕了,拒絕得很堅決。 當時我還寄三千美金給我妹妹呢,我要你這六千塊幹嘛。我不想為了這六千塊而背負上人情債。我堅決不要他的錢。金庸大吃一驚,走的時候,他送我出門外很遠。我們都是很客氣的,兩人都沒有不高興的樣子。我說了,謝謝他的好意。我對金庸也一直沒有什麼意見。我照樣參加他的活動,他請我吃飯,我照樣去,也仍然談笑風生,他在安徽還誇獎過我的著作。我們二人並未因此有所疏遠,當然本來也不親近。我以為對我們兩人都是小事一樁。 那是90年代,有人算了一筆賬,說六千美金可以在中國買房,我笑笑而已。後來他們要把寫金庸的文章收入紀念集裡面,問我的意見。我說,一個字不改。問了兩次,我都這樣說。沒什麼好改的。他身邊的很多人都說,金庸對錢特別看得重,斤斤計較。這也不算什麼大過,他就是看重錢,這不算什麼大缺點。他也不是一毛不拔,他知道好些人說他吝嗇,他也不大在乎。 關於金庸這篇文章,本來我是不想寫的,朋友再三讓我寫,但除了讚揚外,我沒什麼具體事情,就順便講了。文章登出來後,很多人罵我。 老實講,我這個人的確太不懂人情世故了。 中國有句老話——“批判會上無好人,追悼會上無壞人。”批判會上不能講人優點,缺點不應該在追悼會上講。我不大注意這些,違背了大家的禮儀習慣,所以挨駡也就“活該”了。 談學術 人物週刊:今年“五四”那段時間,網上有一個關於“前浪”和“後浪”的視頻被討論很多,您是怎麼看一代又一代年輕人? 李澤厚:關於“五四”我寫過兩篇文章。一篇是《救亡與啟蒙的雙重變奏》,這篇被說得很多。另一篇比較短,叫《啟蒙的走向》,大家沒怎麼注意,其實很重要。 “五四”七十周年的時候,在北大舉行了座談會,很多人發表了講演,我也講了,就是這篇《啟蒙的走向》。“五四”的一個話題是啟蒙。 90年代以後,中國一些年輕學者搬出一大堆後現代理論,反對啟蒙。 首先要搞清楚什麼是啟蒙。康得講得很清楚,啟蒙就是喚醒理性。 “五四”時期,中國的啟蒙也是為了救亡,這我也講得很清楚。 有些人批評我,卻根本沒有看該文。該文一開始就說救亡與啟蒙是相互促進的。 《啟蒙的走向》中還講過,“五四”是“激情有餘,理性不足”。 當時火燒趙家樓,打外交部長,只有一個人比較獨特,就是梁漱溟,他說這是違法了。 還有一點,民國的時候,國民黨曾經想把青年節從5月4號改到3月29號,3月29號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殉難那一天,這是國民黨想維護他們的党國統一,結果沒改成。我們這一代人還記得,你們恐怕就不太知道了。 啟蒙催生了現代社會。現代社會是以個人為單位,以契約為原則。中國以前是沒有什麼契約的。但現在有的人講啟蒙又很奇怪,稀奇古怪的都有。我覺得啟蒙就是以前講的啟蒙,沒有什麼其他的啟蒙。美國著名學者講宋明理學是啟蒙,能同意嗎?為什麼我在2004年還提出要啟蒙,不要“蒙啟”呢?那時候蔣慶他們在搞讀經班,不要學校。有的人認為慈禧太后廢除科舉都錯了,但你不廢除科舉,辦新式學校,能有現代化嗎?有的人真的信了,進了學堂,不進學校了。結果十年證明失敗了,教出來的學生什麼都不懂。啟蒙是促進現代化的必要條件。 啟蒙就是歐洲講的啟蒙,就是由理性決定,沒有什麼別的啟蒙。 人物週刊:您思考過啟蒙帶來的問題麼? 李澤厚:當然,啟蒙的確帶來很多問題。前面提到的《倫理學新說述要》裡,專門有一節叫“過猶不及”。 理性控制一切的話,結果造成理性至上。 惡性競爭,貧富懸殊,以個人的名義控制資源等等。結果引出反啟蒙反理性的思潮。從尼采開始,一直到福柯、德里達這些人。反啟蒙反理性這個思潮很新鮮、時髦,於是就被中國一些人拿過來了。你看,外國現在反對這個,新殖民主義啊,認為這是精英的侵略。 於是有的人堅決反對加入WTO,我當時跟這些朋友口頭辯論過,我覺得加入WTO對中國絕對有好處。 自然科學不斷翻新,因為越做越細,能夠提出新意見。 人文科學很難翻新,幾個結論在那,怎麼翻新? 所以有的人為了出名,就做翻案文章。 國外很多人文學科學者,完全是做翻案文章出名。比如以前說中世紀是黑暗的時代,現在一些學者講,中世紀也有很多好的啊,哪些哪些很進步啊,做翻案文章,結果就出名了,其實並不正確。又如,國外一些學者認為中國近現代化是自己發展出來的,外來刺激—反應說是錯誤的,推翻了費正清等人的舊說,其實並不正確。這種所謂翻案創新,無奇不有,例如說現在速度快,時間便短,因此活八十歲不如以前活四五十歲時間更長,寧肯活那四五十歲為好……如此等等,不一而足,貌似新穎,其實不對,但可以因此而出名嘛。 自然科學的翻新一般不會倒退,人文領域則不一定,有些就是倒退。 其實,很多老的理論比新的理論好,並不是越新的越好。我以前就講過,洛克、康得,比斯特勞斯、施密特要好,要強得多。當然也不能一概而論,有的翻案正確,有的提供不同視角,大有裨益,如此等等,這就要具體對待了。 但現在主要是,四十多年過去了,人們還是在趕西方後現代的時髦,都是轉述、模仿。 根本性的創造太少。 我講過當代一些學人有“兩大問題”: 一是,情緒左右思想,不能客觀分析; 二是,喜歡抽象議論,缺乏具體思維。 啟蒙有利有弊,但總體來說,是利大於弊,推動歷史前進。史蒂芬·平克寫過一本《當下的啟蒙》,否定了後現代,從尼采一直批評到了福柯、德里達,結果遭到許多學者的攻擊。我卻跟平克的看法相當一致。我不同意他的語言本能的看法,但在痛斥後現代反啟蒙這個問題上,與他的用統計學材料對尼采等人的責難貶斥,卻非常贊同。啟蒙沒有什麼西化的問題,同是啟蒙,英、法、美,就並不一樣,但總的趨勢就是推崇理性。現在中國不是理性太多了,而是理性太少。 這方面,我還是康得主義者,理性還是人類的特徵。 尼采是懷疑一切,尼采永遠有人喜歡。 黑格爾說過,年輕人有三個特點: 第一,認為一切都應打破,重估一切價值; 第二,認為自己最行,是天才; 第三,要麼是黑,要麼是白。 年輕人喜歡尼采不奇怪,年輕人總是認為自己最好嘛,都要打破嘛。 我覺得二十歲喜歡尼采可以理解,魯迅也喜歡過尼采,但是,你到六十歲還喜歡尼采,我就覺得值得懷疑了。 尼采好,還是康得好?我覺得康得比尼采高明多了。 尼采有他的學術價值,但中國的一些學者把尼采捧成聖人似的,碰都碰不得,這我很不贊成。 人物週刊:您認為他們為什麼推崇尼采呢? 李澤厚:一個就是因為年輕啊,要打破一切啊。最後還是為了名利。 做一個獨立的哲學家多好,休謨、康得等人都是如此。 哲學家和政治家很不相同,政治家可以有許多學術參謀,但他只能採取一種,而且要適應不同情景狀況加以修改應用,不會也不可能那麼學理充分。 政治家不可能是書齋中的哲學家,也不可能是什麼“哲學王”(柏拉圖)。哲學家也不必做政治家的“帝王師”,兩者本有分工,無需統一。 國外有人說我的欠缺是沒帶多少學生,可以支援支援你的思想學說。 的確,現在好些學者、教授到處去帶學生,然後徒子徒孫一大堆,成了一股勢力,一個派別,於是名聲大振。 我就沒有什麼學生。特別是我從來沒有要求學生看我的書。我的學生也的確都沒怎麼看我的書。這也怪我,我現在後悔了。我要是讓他們看我的書,他們現在的成就可能會大一點。(笑) 人物週刊:網上曾經流傳您給學生趙士林寫的序,大家覺得你們都很坦誠,您在序裡批評自己的學生,說他背著您寫書,您對這本書不負責。很少有人這樣寫序的,而且趙士林把序登出來了。 李澤厚:我不管啊,我對那本書不負責任。但那本書還得罪人了,因為趙士林在書裡罵了別人。 我寫了這個序,但別人還是認為我指使趙士林寫的。那就沒有辦法了。 我沒有罵人的習慣,我對人印象不好,也不罵人。 人物週刊:許多學者都說您在學術上的原創力是極其難得的,您自己有沒有想過,是什麼原因讓您有這麼強的原創力? 李澤厚:我的確沒想過。我讀書讀得比較廣泛。 我在北大讀書的時候,早上看柏拉圖,下午看別林斯基,早上看的是哲學,下午看的是文學。 學哲學可能看得比較高,要總攬全域,但考慮的問題很多都太空。 如果書讀得太少,就只知道玩弄一些概念。 搞歷史的呢,是狹而深,就盯著那個領域,別的學問都不感興趣,也認為那些沒價值,必須有足夠多的史料,才是真學問,所以也很難幹出非常重要的原創。 學文學的看得比較雜博,比較廣,但都比較膚淺。 我很多年前就跟學生講過,你要高、要深、要博,你才會有原創力。 自然科學家不一定如此,人文領域似有此前提。 原創力從哪裡來呢,想像力當然重要,但我以為最重要的是判斷力。 康得講判斷力很多是沒法教的。 自然科學家的原創力也是來自獨特的選擇和判斷,藝術家的理性判斷力不一定要高,但是感性的原創領悟要很強。 原創力一方面靠你先天的領悟能力,一方面後天有一些範例可以學習,80年代我就講過“支援意識”問題。 康得兩百年前的書現在還很耐讀,那是了不起的,康得便極其博學,又有極強大的判斷力,他提出的那些問題,現在還沒有最後的回答,這樣的一些人物就值得學習。這是智慧,不是知識。 知識可以教,智慧就不能。一些大師都沒有什麼老師,愛因斯坦有什麼老師啊。我覺得當前文壇、學界似乎一方面缺乏原創性,大多是搬來西方學院話語套在中國問題上; 另一方面則仍然是紅衛兵式的“不破不立”,對前人和同輩的成果成就不屑一顧或吹毛求疵一概罵倒,只喜歡找同行的毛病、錯誤,而不看重他們的優長與貢獻,這也是中國傳統的老毛病。 曹丕就說過,文人相輕,自古皆然。元稹、白居易通信中說“韋蘇州”(韋應物)詩生前沒人看得上,死後卻被人高揚等等,可見一斑。自己老擺出一副創造臉卻並無創造,如魯迅當年嘲笑過的“創造社”一樣。 人物週刊:有一段時間,桑德爾(Michael Sandel)在國內很火,您曾經用了很大篇幅的文字來回應桑德爾,為什麼對這個話題這麼感興趣? 李澤厚:當時他在中國太受歡迎了,在北京、上海講演,幾進幾出,很多人推崇吹捧他,很少有學者提出質疑的。比如說,某個地方受災了,他當場問一大群學生,要不要漲價?你是道德原則還是市場原則?要學生舉牌作“是”(yes)“否”(no)的回應。他主張道德原則,都不應該漲價。這本身就是誤導嘛。即使是受災,受災地區也不同啊,居民的富裕情況也不一樣啊,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。 黑格爾和馬克思都講得很多,就是根據具體的時間、地點和條件來決定哪個是對哪個是錯。你不能說統統都是道德原則,統統都要減稅,那不對。有的地方可以減,有的地方可以不減。你不能用一個先驗的概念來統一一切。我那本書就是反對這種理性至上的黑白分明的一統思想,亦即與先驗理性有關,所以那本書既是反對桑德爾,也可以說是借題發揮,主要倒是談自己的倫理學。 人物週刊:這些年,“致良知”這個話題說得也很多,您又是怎麼看? 李澤厚:我在最近那篇文章裡面,後來在原稿的基礎上又增加了一倍多,有一頁專門談這個問題,包括《倫理學新說述要》,也提了“致良知”是什麼意思。因為中國沒有上帝的信仰,企業家們的錢賺足了,子孫都可以過很好的生活了,那還有什麼寄託呢,就想找一些東西來修身養性,就搞出了“致良知”,但這實際上根本不是王陽明那個意思。 王陽明的意思是把道德變為一種直覺,恰恰是要經過刻苦的鍛煉,不是像信佛或者信什麼東西。他們是找一個東西信吧。信什麼,信良知。良知哪裡來的呢,是天給的,中國的天是含含混混的。 談疫情和哲學 人物週刊:美國目前的疫情還很嚴重,您身處其中,有怎樣的體會? 李澤厚:美國剛開始的時候,因為川普(Trump)不主張戴口罩,民間的習俗也不喜歡戴口罩,也不重視隔離、社交距離等等,戴口罩的人較少,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,在老百姓那裡,戴口罩好像是病人,其實戴口罩很大程度是保護自己不受外來的感染。剛開始的時候,社交距離也不注意。但現在有一些限制。我們這個小鎮已經死掉七十多個人了。疫情在美國每個州擴散也不平衡,州政府有自己的權力,聯邦政府沒法指揮。有的州情況比較好,有的州情況就很差,我們這裡算比較差的一個州。 川普就喜歡亂七八糟說話,他講的話也不作數,今天這樣講,明天那樣講。美國政府犯了很大錯誤,造成疫情這麼嚴重。 人物週刊:美國人對口罩的態度跟中國人很不一樣,這會不會有您說的“文化心理結構”在起作用呢? 李澤厚:有啊。文化心理結構是就社會說的,就個體來說,是個人的情理結構。美國人認為戴口罩就是有病,形成了一種習俗。中國人不是這樣的,在中國戴口罩沒有人感覺你是病人。 人物週刊:您怎麼看疫情對全球化的影響? 李澤厚:我沒有資格談論這個問題,因為我不是經濟學家。但作為一個普通的知識人,也可以提一些看法。我不像有些人那麼悲觀。大家討論的主要是經濟問題。 我的哲學的第一個命題就是“人活著”。這是最重要的。 然後才是上帝啊,語言啊,意識啊,人生意義啊。 90年代,我在悼馮友蘭的文章中說,哲學應該考慮根本問題,根本問題就是“人活著”,也就是人的命運問題。 這個命運包括人類的命運、國家的命運、個人的命運,這次疫情恰恰倒證明了我的這個理論。 所謂經濟問題嘛,就是討論人怎麼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更好,人的衣食住行能不能維持下去,維持得更好一些? 我一直認為,全球化是不可避免的歷史總趨勢,因為全球化首先是經濟一體化,但是疫情有可能讓全球化推遲二三十年。但對人類歷史來說,這二三十年算什麼呢,人類幾百萬年了,有文明的歷史已經四五千年了,這二三十年對於人類歷史來說,算不了什麼。 在疫情以前,已經出現了英國的脫歐,還有川普講美國優先,都是國家主義、民族主義,保護國家利益最重要,實際上就是推遲全球化。 50年代起我一直認為,歐盟是全球走向大同之路的範例,也是以經濟為基礎。以前德國和法國打仗那麼多年,現在德國和法國打仗是不可能了,因為經濟上大家彼此可以活得更好一些嘛,那何必再打仗呢?所以這是人類長久的總體趨勢。 我講人類學歷史本體論嘛,遲早會這樣。我看不到了,很多人看不到了,但歷史經過一些曲折和倒退,還是會向前進。 我對中國的前途和世界的前途是樂觀的,對我個人的前途是悲觀的,我可能看不到一點希望或萌芽了。 一個人最多活一百多歲,對人類幾千年歷史來說,這算什麼。全球化會推遲,但也不會推遲特別長。經濟是互相需要的,高科技的發展在推動經濟一體化,這幾十年不是科技高速發展嘛,互聯網什麼的,大家在全球各地都可以聯繫,高科技是有利於全球化的。國家之間全部切斷不大可能。當然了,這得看國家領導人的智慧。 歷史經常在前進倒退,有時候倒退幾百年都有。漢朝人口已經達到六千萬了,戰爭讓人口大大削減。歷史上的戰爭和瘟疫,死的人太多了,“白骨露於野,千里無雞鳴”(曹操詩)。現在比起歷史上那些倒退,要輕得多了。 人物週刊:您經常講倫理主義與歷史主義的二律背反,您特別注重歷史。 李澤厚:對啊。我讀中學的時候,數理化都很好,特別是化學,方程式背得特別多。大家都認為我考理科的。 但是我的志願,第一是哲學系,第二是歷史系。就這兩個系。 我喜歡看歷史書,遠遠超過看哲學書。我對中國歷史特別熟悉,哪一朝哪一代發生的重要歷史事件,我都非常清楚。我看過很多紀事本末。我的哲學叫人類學歷史本體論,有“歷史”兩個字。 我認為數學是學理工科的基礎,歷史是學文科的基礎,而不是哲學。 人物週刊:您說的“吃飯哲學”,會被一些人笑話。 李澤厚:這個說法,一些人或大為不解,或覺得這也太庸俗了,甚至有學人斥責這是在“惡搞”唯物史觀。 我在“康得書”裡宣講關於“使用—製造工具的勞動實踐”或“生產力—科學技術是整個人類社會的基礎”這一根本觀點。 馬克思說:“為了生活,首先就需要衣、食、住以及其他東西,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,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。”這話是非常準確的。 這也就是人們僅僅為了能夠生活,也必須每日每時都要進行的(現在也和幾千年前一樣)一種歷史活動,即一切歷史的一種基本條件。 這也就是我強調“人活著”作為哲學第一命題,以及我的“吃飯哲學”的主要含義。所以,“吃飯哲學”始終只是一種通俗說法,為的是故意採取這種“粗鄙”“庸俗”的用詞,使語言在使用中具有刺激功能,以針對輕視、鄙視物質生存、日常生活,侈談道德理性、精神生命、靈魂拯救之類的各派理論學說。其本名仍應是“人類學歷史本體論”。 人活著不就是要吃飯嘛。人和動物的不同,不是語言,動物也有交流的語言啊。我覺得人的特點是使用工具。黑猩猩會使用十幾種工具,但它不使用工具,它還能活著,用手摘香蕉啊。但人沒有工具沒法生活。人現在住到山裡也都還帶點小電器吧。 這次疫情恰恰證明我的“吃飯哲學”是對的。大家首先關注的是失業怎麼辦,沒有工作,沒有錢了,沒有飯吃了。哲學就是研究最基本的一些問題。研究那些玄而又玄或虛無縹緲的,天下啊,語言啊,那是次要的嘛,研究可以,但不是哲學根本問題嘛。最普通的常識其實常常是最重要的。所以我寸步不讓。越罵我,我就講得越多。 人物週刊:說到“吃飯哲學”,這和您的另一個觀點——“西體中用”是聯繫在一起的。 李澤厚:張之洞講的“中體西用”,雖然提倡科技,但忠君是第一位的,因為當時是封建皇權,所以他反對康有為他們提的開議會啊,改革啊,慈禧太后非常欣賞他,重用他。 “西體中用”是我80年代就提出的,是針對“中體西用”和“全盤西化”。我講的“西體”,講的就是“吃飯哲學”。吃飯你靠什麼,日常生活你靠什麼? 鄧小平講科技是第一生產力。我講的西體就是要現代化,各種東西各種機器,並不是“用”,而是“體”。這些科技不是我們發明的,是從西方引進的。科技生產力就是“體”。 日常生活就是“體”。只有這樣才能活著,才能走向現代化。當然傳統的農業社會,人也能活,但現在大家還願意活在那個夏無空調、冬無暖氣、人無手機、廚無電器的時代嗎?也許少數人願意,那就由他們自己吧。 馬克思說科技生產力是向外走,講生產關係,講階級鬥爭,講改變社會。我是向內走,我認為科技生產力產生了理性,使人的心理不同於動物。 人的理性不是天賜的,不是生來就有的,而是使用工具產生了理性。我反對先驗理性。 我問人生下來什麼時候有理性,沒有人能回答我。“實用理性”的確是我創出的詞,以前沒有的。就像“樂感文化”,也是我創的,以前沒有的。這就叫“製造概念,提供視角”,開始有人痛斥,現在好像好些人也在用了。 人物週刊:疫情中,許多哲學家都發表了自己的看法。哲學家在面對疫情的時候,應該怎麼做或思考什麼是合適的? 李澤厚:多年前我就講過,上面也講過,理論家應該和實踐家分開,哲學家、思想家應該和革命家、政治家分開,這二者不能混為一談。革命家、政治家是社會變化的直接實踐者、指導者,他們所需要的支配、影響群眾的熱情,和理論家的熱情,不是一回事。而且,二者在思維方式和方法上也不會一樣。所以,理論家、思想家、哲學家,與革命家、政治家、各種集團的領袖們,應該作出明確分工。理論可以多種多樣、百家爭鳴,而革命家、政治家、領袖們則要求意志集中、行動統一。後者要根據當下的現實形勢、利害關係、策略考慮來作出決定,採取行動,這就會對理論進行選擇或折中,但經常只容許一種。理論家們卻可以不計當前利害,從較長遠的宏觀視角來把握、思索和爭辯。當然理論家和革命家政治家也還有各種不同的層次和種類,也有互相交叉滲透的各種情況,我現在是一種“理想型”的劃分。馬克思說,過去哲學只解釋世界,問題在於改變世界。這個哲學視角是深刻的。但改變世界的理論和引領實踐這一改變,卻完全可以由不同的人來承擔。理論是需要長期討論和反復爭辯的,革命或政治決定則即便激烈爭辯也必須儘快確定方案,鼓勵執行。 對於疫情也是這樣,不能要求哲學家對疫情發表一貫正確的意見,這很難。即使是正確的,執政者也不一定能夠按照這個去做。行政的措施,行政的策略,跟理論是不同的。執政者有做對的時候,但不意味著永遠對啊。一個哲學家的理論,運用到政治上也好,經濟上也好,不一定就適合,有可能走樣,有可能應用不了。哲學家對疫情可以有各種判斷,各種理論都可以啊,不一定哪個就是對的。 人物週刊:說到哲學和歷史問題,您好多年前就說過,歷史哲學的最高命題是偶然與必然的問題。 李澤厚:我50年代就這麼認為,歷史充滿了偶然性。 我今年發表的《歷史、倫理與形而上學》(《探索與爭鳴》2020年第1期)就講了這個問題。我講歷史有三個性質: 第一是具體性。歷史一定是發生在一定的時間、地點和各種條件之下的事情。這是歷史最重要的性質; 第二是歷史有積累性。這點大家注意得不多。從人類歷史來講,是進步的,我對整個人類歷史不是悲觀的。人類是靠工具吃飯。工具就是科技。疫情以後,科技還是會發展,這是阻擋不住的。我非常贊同史蒂芬·平克的說法,後現代是錯誤的,福柯、德里達是錯誤的。歷史有積累性,內在的積累便是心理的日益複雜、豐富和多樣,即“積澱”,不必悲觀; 第三是歷史的偶然性。比如說,恐怖分子使用原子彈或製造病毒,那人類便可以死光,很有可能的。以前冷熱武器時代都不可能,現在卻可能,所以說哲學要研究人類命運問題。 人物週刊:您在《倫理學新說述要》裡說,“歷史絕不是一堆僵化的文本記錄,不只是所謂事蹟、人物、資料、帳目……它實際容載著的是無數世代人們生活的悲歡離合、偶在實然。”這句“偶在實然”,讓人的感受很複雜。 李澤厚:西方是兩個世界,要到天國去。中國就是停留在這個世界,要重視這個世界的情感。 在西方,上帝的愛是最重要的,首先是愛上帝,是上帝叫你愛自己的親人,中國人很難接受。中國人看重歷史。 因為生活就是悲歡離合啊,歷史就是日常生活啊,這個世界的日常生活就是根本,不是到天國去求得什麼,天國很完美,反而同質、單調、無聊。 人物週刊:您一直強調邏輯性,您的文章很有邏輯性,而且去除了很多情緒化的東西,讓強大的邏輯來說話。您是怎麼保持這種狀態,不讓情緒左右自己? 李澤厚:在80年代我寫過一篇短文《寫文章的人要學點平面幾何》,就是講理論文章要概念清楚,遵守邏輯,要有論證,不要模模糊糊,不要讓人看半天不知說了些什麼。對於學術發展來說,這是一個基本問題。 還講過,中國需要“語言的洗禮”。要發洩情緒的話,可以寫詩,可以寫小說嘛,在文學藝術裡你發洩什麼樣的情感、情緒都沒關係。 文藝是要打動人的感情。 學術呢,就是要注重邏輯,就是以理服人,就這麼簡單。中學時代我就注意邏輯。大學時代我專門學了邏輯。我是非常自覺地注重邏輯。 人物週刊:您這麼講理性,您的學說還強調“情本體”。 李澤厚:人不能光靠理性啊,所以我講“情理結構”。如果只有理性,就是機器了。機器沒有情感。都是情的話,人就是動物了,動物沒有什麼理性。 所謂“本體”,不是康得所說與現象界相區別的本體界,而只是“本根”“根本”“最後實在”的意思。所謂“情本體”,是以“情”為人生的最終實在、根本。 “情本體”的背後,其實有個中國傳統,就是我過去說的“天地國親師”,要西方人信仰這樣的東西那是很難的事。我講過要西方徹底瞭解、接受這個傳統,可能要兩百年以後,人類歷史上,兩百年很短啊。二十多年前我在德國講,你們的教授裡,漢學家除外,誰能舉出十個中國人的名字?不管什麼中國人,古人今人都行。他們就是舉不出。但在中國,隨便找個教授,舉出二十個德國人名,都不是什麼難事。所以在文化層面上,要讓他們瞭解來自中國的思想,那還要很長的時間。 談人生 人物週刊:十年前,您過八十歲生日的時候,只是和家裡人吃一頓飯,喝幾杯高級的洋酒,九十歲生日怎麼過呢? 李澤厚:沒有任何變動。我家裡有路易十三,這算比較高級的酒了。我從來不過生日。包括八十歲那一年,他們幾次要給我祝壽,我都辭謝了。去年,國內就有兩批人打算赴美預賀九十壽辰,統統被我婉拒了。我不幹這件事,因為沒什麼意義。我只過過一次生日,就是六十歲。那是1990年,在北京,我也只是請我的幾個弟弟妹妹來家裡吃了頓飯,沒有任何外人。 人物週刊:以前大家都說您手不釋卷,現在每天看書的時間多嗎? 李澤厚:現在因為眼睛不好了。以前就不怎麼好,老了嘛,看書的時間只能很短。但不看書,又沒什麼事情喜歡做。 人物週刊:您所在的博爾德人口很少,您以前也說過,住在那裡太孤獨了,人太少了。 李澤厚:那沒辦法,孤獨伴了我一生。 人物週刊:九十年來,有沒有那麼一刻,產生過有神的想法? 李澤厚:我從來沒有過。我從來都不信神。命運是自己決定的,不是神決定的。只能自己反思自己。靠神是靠不住的。 人們說上帝已經死在奧斯維辛,上帝如果全知全能,怎麼能允許希特勒殺那麼多人,那麼殘酷呢。 所以我以為到底是一個世界還是兩個世界,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哲學問題。 人物週刊:十年前,我們在訪談裡就談到“幸福”的問題。十年之間,這個問題被大家一再談論,您理解的“幸福”是怎樣的? 李澤厚:“幸福”是沒有一個客觀標準的。物質生活也許可以,衣食住行的改善,對一般的人來說,就是幸福。 但是有的人認為物質生活沒有價值啊,寧可做苦行僧。有的人認為物質生活是痛苦,反而不幸福啊。有的人認為幸福是倫理學的問題,我認為不是,幸福是一個宗教問題,一個美學問題。 人物週刊:十年前採訪您,您說死後要把大腦冰凍起來,幾百年之後再研究,看能否從您的大腦裡發現中國文化的殘跡,證明您的積澱理論。如果能證明文化影響大腦,您覺得比您所有的書加起來貢獻都要大。現在還有這樣的想法麼? 李澤厚:這不是想法,我已經聯繫了那個冷凍機構,已經捐了8萬美金,每年還得付幾百美金會員費。當然,如果做不成或不能做,這8萬美元會全退回,現在他們拿去是為該機構的投資等用途。很多人聯繫這個機構,是想復活(《聖經》便承諾過人身體復活),他們希望死了不久就復活。 我認為復活是絕不可能的。我不要求復活,所以我要求保存越長越好,等到腦科學發達到可以進行研究的時候,但是能不能做到就不知道了。我已經這麼做了,我不是隨便講句空話而已,但我現在估計95%是做不成的。 人物週刊:您一直關注腦科學,您很樂於從科學的角度跟您的學說做一些對接。 李澤厚:人類對世界,對宇宙,對外物的瞭解,比對我們自身的瞭解多得多啊。相較於理論物理這樣的學科,醫學還是非常幼稚的科學,因為醫學更難啊,人的生命,加上社會因素,很難啊,不是那麼容易搞清楚的。 假設理論物理是大學,醫學就是幼稚園,差得很遠。人類實際上最主要是大腦,大腦支配著一切。所以,研究腦科學很重要。腦指揮一切,但具體怎麼指揮,現在搞不清楚嘛,我為什麼說要300年或500年,至少得這麼長的時間,才能夠有一個初步瞭解。 人物週刊:謝謝您接受採訪。這些天聊下來,您也很疲憊了。最後,您還有哪些話要向讀者講? 李澤厚:我想引用我比較喜歡的自況集句聯: “悲晨曦之易夕,感人生之長勤(陶潛); 課虛無以責有,叩寂寞而求音(陸機)”。 以此作結,並告別讀者。謝謝! https://www.uscnpm.com/model_item.html?action=view&table=article&id=2280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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